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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張男人的臉浮現林香的腦海,那是幫她戴上第一枚訂婚戒指的賴先生。
  
  賴先生個子不高,皮膚白白的,戴ㄧ副近視眼鏡,話不多,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紙箱工廠,林香與他從相親到訂婚不過短短三個月,訂婚不久賴家便頻頻催促婚事,雖然林香還沒感受出相愛的感覺,但這人斯文有禮,對她呵護備至,母親又說他素行良好,想必是可託付終生的人,於是,日子很快就訂下來了。
  
  林香退還戒指的時候,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,心想莫非永和宮外那位老先生真是神算?不然怎可能連如此緊鑼密鼓的婚事都說吹就吹,而且堅持退婚的還是自己?
  
  消息傳出,街坊鄰居逕相走告,一時間彷彿人人都在竊竊私語,怎可能為了一只蝴蝶結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?恐怕是另有內情吧?
  
  林香當然明白他們並沒說錯,內情確實有的,只是林香覺得這種事實在難以對人啟齒,也就隨他們去猜了。


  
  喜宴席設三十桌,幾乎座無虛席,還沒正式開始,不少客人已你敬我我敬你的喝起酒來。

  現在,鞭砲聲霹靂叭啦響起,響得撼天動地,瞬間歡愉的氣氛被引爆了,新娘禮車緩緩從煙幕中駛進會場,林香一眼便瞧見那繫於車身的紅色蝴蝶,行進中不斷的舞動著喜氣。林香心情一下子清朗起來,這才發現自己真是心不在焉,居然連新人的婚照都忘了先去瞧一眼。林香邊想邊往主桌旁的沙龍照望過去,忽然發現主桌上竟然沒有擺酒,林香匆忙取了兩瓶玫瑰紅與兩瓶紹興,咚咚咚跑到主桌去,擺好酒,目光轉向旁邊的婚紗照,林香不自覺地微笑,新娘真漂亮啊,只是看起來還不小,該有三十了吧?反正現在的人主張晚婚甚至不婚,所以三十不算老的。再看看新郎倌,眉清目秀很有將才,只是覺得眼熟,便又回頭端詳了一眼。
  
  那邊,禮車車門打開了,現場掌聲如雷,新人在男女儐相和親人的簇擁下進場,林香隨意瞄了瞄,並不像平時那樣踮起腳尖拉長了脖子去看。
  
  大鍋爐轟隆隆地,轟得林香焦躁不安,她有點後悔,應該向阿德請一天假的。今天自己的注意力始終無法專注,無論做什麼總心猿意馬的,也不知是期待還是害怕,總惦著會那麼巧遇見他嗎?萬一碰上了,彼此還認得出嗎?就算認出來了,又怎樣?照理說,他也該做阿公了吧?林香不自覺地嘆了口氣,這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啊!偏偏,這時候賴先生的臉又面紅耳赤地浮上來打亂林香的思緒⋯⋯


  
  那天,賴先生在她家的巷子裡吻了她,林香除了一陣昏眩酥軟外,再也說不出其他的感覺。四周靜悄悄地,只剩下賴先生愈來愈重的喘息聲,昏黃月色下,賴先生伸手探進林香的襯衫,用力摩挲起她的背脊,林香全身一陣寒涼,忍不住哆嗦地閃開說,你別這樣。林香還記得賴先生白皙的臉漲得通紅,失去理智般的一把抱住林香,又親又吻,林香先前的昏眩完全不見了,只感覺賴先生嘴唇傳來的濕熱令自己很不舒服。掙扎中頭上的髮夾鬆脫掉落,林香用力推開賴先生,拾起地上的髮夾,銀質的蝴蝶經不起跌,已經歪了一邊,林香直視著賴先生說,別這樣,你弄壞我的髮夾了。
  
  接下來的一幕,林香至今仍覺荒謬,他竟然搶過髮夾往地上砸去,暴跳如雷地蹦起身子,凌空跳下,終於踩爛了那隻蝴蝶。林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這樣斯斯文文的一個人,竟然轉眼間就變了樣。

  「不就是一只髮夾嗎?」賴先生回過頭來低聲下氣跟她道歉賠罪的模樣,林香回想起來仍忍不住厭惡。


  「開桌囉!」阿德洪鐘般的聲音,把林香喊回現實。林香不好意思地想,今天到底怎麼了,大家忙得團團轉,自己卻在這邊盡想那些陳年往事。跟著外燴團東奔西跑什麼場面沒見過,怎麼一踏上自己的家鄉就變得手足無措?瞇起眼望望天,燠熱的氣溫令林香連忙彎起手肘,用衣袖抹去兩頰暈濕的汗水,轉過身,俐落地甩開幾隻嗡嗡飛的大蒼蠅,忙不迭地分派起第一道什錦拼盤。

  菜一道道地上桌,婚禮儀式進行得好不熱鬧,林香站在出菜口,幫忙把菜盤一一遞給跑桌的工作人員,習慣性的抬頭望向台上的新人。還是覺得這新郎倌真是面熟,怕不會是熟人的孩子吧?林香轉眼搜尋主桌,盡是陌生的身影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?這才又安下心。
  
  光是聽掌聲,林香就知道儀式進行到什麼階段了。好比現在,掌聲最烈,最熱,也最真,不用說,是禮成了。這一波掌聲過後,大家終於可以專心享用眼前豐盛的菜餚。只是酒不過三巡,麥克風又傳來主持人的聲音,說各位貴賓 ,今天這個大好日子,讓我們用歌聲來祝福這對新人,咱們新郎的媽媽很體貼 ,特別為大家準備好卡拉OK,大家免客氣,盡量唱。現在,就由我來帶頭唱一首〈雙人枕頭〉⋯⋯。歌聲鬧哄哄,回音又重又長,林香搖搖頭,趕緊往菜盤灑下蔥花。
  
  
  喜宴已過了兩個多小時,現場仍是熱鬧滾滾,好不容易才聽見主持人高聲宣佈「新郎新娘向各位貴賓敬酒」,林香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一望,新娘不知何時已換上另一套禮服,那是一件改良式低胸緊身旗袍,粉紅色顯然很適合這位新娘,看上去更嬌媚動人了。林香看著看著,不由又想起那件在衣櫥裡掛了幾十年的嫁裳,還有上面精緻手工繡的蝴蝶⋯⋯(待續)
 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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