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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樹成林》 路寒袖──2006.10.16聯合報副刊

生命是條悠悠長河,有時沉靜迂迴,有時浩蕩漫漶,但不論如何的曲折流轉,每一個彎道,每一灘沙洲,莫不是記憶的痕跡,猶如日本作家宮本輝在他的名著河流三部曲《泥河.螢川.道頓堀川》中隱喻的,處處盡是人生佇足的投影。

攤開我生命之河的輿圖,高中時代開啟文學殿堂的奧秘之門是人生的第一大彎;畢業,從台中到台北求學,而後,進入報紙副刊服務,則又是一折。

然而倏忽二十年過去了。

台灣的平面媒體生態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而起了劇烈的板塊擠壓,曾是中部以南最大的一家報社因經營團隊全面改組而重新出發,而我,受邀成了新團隊的一員。

生命總有難以拋擲的堅持,當那種感覺還能觸動內心的幽微深處時,表示尚未麻痺鈍化,理當喜悅。這是當時慨然接受邀約的心境,如今回想起來,依然是那麼的清明透澈。

生命之河由中部北上,再回到了人生開眼啟蒙的中部故鄉。然而河水並未因而就此靜止停滯,它持續順勢而流,不意間,竟已奔至南方大城。

一彎接一彎,河水繞著人生的群山萬壑前行。

而今,我到了高雄市政府文化局。公務機關,一個我從未想過的工作單位。

每天清晨,我循著五福三路、二路,前往一路的文化中心上班。通常是八點左右,車子會抵達廣州一路路口,然後經過八座中間燈箱鑲裱著阿勃勒詩作的石鼓,接著就是文化中心的正門了。

我喜歡正門的開闊大氣,坦蕩包容的迎迓著南方的烈日與風雨,像極港都的豪爽性格。
起先我總注意到門前廣場翩然降落的鴿子,牠們悠閒的散步啄食,毫不理會五福路上熙來攘往的車流,以及,在此運動、佇足的人群,那種自信、閑適,是鴿子對城市的信賴。

足堪信賴的城市讓人見到了光,掬到了水。但一座進步的城市,如果僅有信賴,夠嗎?驕傲的光榮感才是偉大城市的指標吧。驕傲的憑證不只為幽黯的空間綻放光亮,更重要的是點燃每一位市民的心燈。

而這不就是我來到這座城市時自定的使命嗎?縱然我只有一年半不到的時間!

與這座城市的因緣該從何說起?於屏東大武營服役期間假日的偶訪?記誦著從一數到十的路名,然而,那充其量只是走馬看花式的入城初步。還是,足跡歷遍南台灣,獨獨高雄不得其門而入的遺憾?

然而二○○○年(一個多麼美好的開始的數字)以後,各種文化活動的機緣紛湧而至,於是,高雄嶄新的面貌一次又一次的讓我驚艷。原來,一小群人的意志同向凝聚,竟可以如此快速的改變一座大城的命運。
所以我來,毋寧是生命之河的注定流向。

我日日來,循著相同的路徑進出文化中心。然後,那八座石鼓後方的樹林開始吸引著我,望之蓊鬱蔥蔥,彷彿一座小小森林。最靠近路邊的是一排筆直而高聳的黑板樹,它們身後,林蔭掩然,由馬路遠觀則難以辨識。

因此,我必須一探究竟。

裡邊的樹種其實並不多,最醒目的是兩棵碩壯的雨豆樹,它們的綠葉盡皆細密而舖展,華蓋幾幾乎遮蔽了整區的天空,而樹下清涼舒坦,是鬧市喧囂中的沉靜與自在。

沒想到,一棵樹也可以繁茂如一座森林,就像一群人改造了高雄一般。

而我呢?本是局外的觀察、讚賞者,竟意外的成了改造工程的一員。在應允南行的當下,內心盪漾的情懷就如同當時從北部返回台中那樣。

因此,我必須戮力以赴。

就讓自己成為一棵樹吧。於是,我在分工的領域裡努力的往下深探、扎根;往上,拼命的開枝散葉。雖然無法時時刻刻的明確看見自己的枝葉覆蓋出多大的綠蔭,但卻知悉愈來愈多的人來此散步、小坐,也感覺到愈來愈多的飛鳥棲足休憩、歌唱。

因此,我必須篤定的說,我不是一棵孤獨的樹;一棵樹真的可以成為一座森林,就像雨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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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心彤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5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