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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收工後,大象約了阿南到家中吃飯。
時事新聞一向是他們閒聊的主要話題,常常算是借題發揮吧?幹譙一兩個囂張的政客,隔空指指某某人的鼻子叫他下台滾蛋去死,這都是很正常的事,有時也會拿幾個明星似的女主播品頭論足一番。再不然就是翻攪那些彼此都聽爛了的陳年往事。
「每天報導失業率如何攀高,景氣如何不好,前陣子大肚溪仔尾那塊工地,卻四處找不夠人手,現在的年輕人出一下力流幾滴汗就喊累,你看那個阿成?他就甘願在家睡覺等失業津貼,也不肯跟咱們在這爬高爬低,抱鋼條、疊磚塊、抹牆壁,唉!講起來可憐哪。願意靠勞力賺錢的年輕人,越來越少了。」
「工作都給了外勞,也不是沒原因的!」
阿南想大象說的也是事實,那些二、三十出頭的小工,來來去去多半做沒幾天就走了。阿南怔怔的想,如果回到三十歲,如果小雲沒有離開,如果日子照他原本的人生規劃一步一步走下來,會是什麼樣呢?還會甘心跟著大象跑工地嗎?兩三年的工地做下來,體力上早習以為常,卻還是會做那樣的夢,夢見自己站在鷹架上,四周盡是窸窸窣窣的風,把身體吹得搖搖欲墜,像非要捲走他一般的淒厲。
阿南常在墜落前驚醒,冒著一身冷汗想起小雲離去時那張憤怒失控的臉,她吼叫著:這是創意!創意!你懂不懂?
小雲究竟去了哪裡?所有的衣物收得乾乾淨淨,只遺漏了在牆角與阿南爭辯「色情或藝術」時,揉掉丟棄的一張設計圖。「設計圖」是小雲自己說的,他從來只當是她畫著玩,隨手可丟的廢紙,阿南不明白小雲工作的成衣廠縫製的都是趕市場流行的時髦款式,怎麼畫出來的卻都是奇型怪狀的樣式。那張圖至今還收在床頭櫃的抽屜裡,阿南想,也許哪天小雲會忽然回來也說不定。
失業率的報導讓人聽得煩躁,大象抓起遙控器胡亂轉台。轉著轉著 ,大象的眼睛忽然叭嗒!亮了起來。「什麼?這麼養眼,你看看像不像檳榔西施?」阿南抬起頭,鏡頭裡三個年輕女孩排排坐著,清涼的內衣加上薄紗,臉上濃豔的彩妝,還有翹起的白皙皙的大腿。阿南不禁點著頭說:「最近檳榔西施還真是陰魂不散哪!」客廳裡嬝繞著主持人嬌俏婉轉的聲音:「昨天我的確在民視看到消息 ,有專家學者打算將檳榔西施列入博物館展覽的項目,這是真的嗎?」
「是有聽說啦!也不知道是說真的還是假的?不過,現在都在說檳榔西施是一種臺灣文化,我就碰過外國攝影師,說是專門來拍攝台灣的檳榔西施。那些外國人說我們台灣女孩子真是漂亮。」三個西施中最妖嬌的一個,紫色的小可愛底下,露出纖細的腰肢,腰間則繫著一襲黑色薄紗,紫色的三角褲隱隱若現,金黃色的長髮上披著頭紗,也是黑色透明的。說話的時候,微微仰起下巴,刷得長長的睫毛在特寫鏡頭前很動人的那樣上下翳闔著 。
「操!穿件薄紗賣檳榔附送色相,這樣都可以扯上台灣文化?那些喊出口號的人,也真沒臉!」大象邊看邊罵,幾乎罵到無力。這時,朔月從廚房端了一盤丁香出來,往電視瞄了幾眼,淡淡地說:「卡小聲一點,真晚啊呢!」
阿南早預料大象會幹譙一番的。這時的大象才是真正的大象。阿南朝朔月笑了笑,視線再回到電視,穿著性感內衣,外罩一襲白紗的西施 ,輕飄飄的正掩著嘴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,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似的。「嘻⋯⋯警察開了一張佔用道路的罰單,然後偷偷問我幾點下班,說請我吃宵夜。」阿南的視線一直停在西施的服裝上,那些惹火冶艷的蕾絲 、線條,看在眼裡總覺得有幾分眼熟。
「如果有男人用色瞇瞇的眼睛看你們,會不會覺得討厭、不自在呢 ?」主持人話一說完,西施馬上雙手一攤,肩一聳,緩緩說道:「還好啦!反正他們也只能看啊!又不會怎樣。」
主持人緊迫釘人地接著問:「萬一有人想怎樣呢?他們不會伸出怪手偷襲嗎?」特意拉高的「怎樣」兩個字,主持人自己都笑了 。
西施嘟起紅唇,愛嬌地說:「也碰過啦!」
紫紅色的那個也搶著答話:「對啊!有些人會突然摸我們,摸手啊 !摸胸部啊!碰到那種人,必須要有技巧的閃開,不能直接就推開,客人嘛!不要得罪比較好。」
「連報紙、新聞都說了,我們這一行已成為台灣文化了不是嗎?我們又不偷不搶,只是衣服穿得少一點,也是憑本事賺錢啊!」
阿南放下筷子,喝了一口酒說:「時代越進步社會反而越混亂,這些人明明就是靠女色在賺錢,居然還扯上文化。說實在,這些西施其實長得都還不錯,又年輕,我看卸了妝,就只是個孩子吧?有夠悲哀,古代那個西施若知道她的名號被拿來這樣濫用,我看就算沒去撞牆也必定吐血而死。」阿南忍不住幫正牌西施說了話。大象這下也哈哈哈笑了起來。
螢光幕上西施正走在伸展台上秀她們的辣妹裝,「我們的服裝都有專門的設計師在設計的,特色在於可以展現我們的魅力與自信。」阿南心頭一震,想起什麼似的,眼睛盯著銀幕又點燃一根煙。 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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