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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天,漫天的吼叫怒罵,驚動了整條巷子,忍不住的開了門,看見章嬸審和章叔叔拉拉扯扯的站在對門,王媽媽則面無表情的將身子貼靠在紅磚牆邊,沒看見王伯伯 ,章嬸嬸尖聲嚷著:「你出來管管你老婆呀!你是男人耶!就任由她勾搭別人的丈夫嗎?」章叔叔抓住她的一隻手,面紅耳赤的喊:「妳鬧夠沒?回家吧!」「我就是要鬧,看她要不要臉?自己有丈夫,還搶人的。」她狂野的伸出另一隻手,往王媽媽的臉上摑了過去,章叔叔及時的將她的身子往後拉,這一個巴掌才落了個空。「妳再鬧下去,我就逃離這兒,不再回來!」章叔叔猛然放開手,轉了身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章嬸嬸踉傖了兩步,愣了一下,惡狠狠的丟了一句:「小心我告死妳!試試看!」轉身,追她的丈夫去了。現場留下不發一言的王媽媽,還有錯愕在一旁的鄰居們 。林媽媽走上前拍拍她的肩,低聲說了些什麼,王媽媽就哭出聲來了。關起門,我突然覺得成人的世界原來並沒想像中那麼美好,或許我再也不必那麼殷切的期待長大了。

  那陣子,在街頭巷尾遇見王媽媽,她總露著些尷尬的神色,尤其是王伯伯,點個頭,半句話也沒有。

  儘管如此,巷子裡的人們,依舊過著各自的生活 。日出日落,時間繼續的走著,那個夏天,風風雨雨的,卻也安然的過去了。

  秋天剛露了臉,巷尾的黃哥哥就選了黃道吉日,準備娶新娘。婚禮那天,天空下起綿延的雨,雨勢雖不是很大,卻好像沒有馬上停止的跡象。一早就興奮莫名的我,看著不停落下的雨絲,有點著急的禱告著:讓雨停吧!孩子們顯然不受這場雨的影響 ,興沖沖的一會兒跑到巷口,又一會兒跑到張燈結綵的黃家門口,探頭探腦的等看新娘子。

  遠遠的,一陣鞭砲聲鬧哄哄的從巷子口傳來,「新娘來了!新娘來了!」大夥兒提起腳湧向煙花奔竄的那一頭。一部雪白的轎車,車頭繫著小小的紅色緞帶蝴蝶,蝶翼長長的伸向兩邊,圈住整個車身。車尾巴綁了長長的甘蔗,還有一截我叫不出名的纖細樹枝。背後有人喊:放炮喔!回頭,高掛在黃家門前的長串鞭炮,也開始蹦蹦跳跳的往上爆開,又是一陣惹人興奮的熱鬧氣氛。

  喜氣從爆開的煙霧中向四處瀰漫,車門尚未打開,我捂著耳朵,擠在人群中,眼睛巴巴的想望進車窗裡,而雨滴和霧氣模糊了玻璃,隱約看得見戴著白色頭紗的新娘子,卻看不清她的臉,黃哥哥也是,模模糊糊的在另一邊。


  王媽媽撐著一把黑傘從另一部車中下來,走向白色禮車,車門開了,我看見頂著西裝頭的黃哥哥,身上的西裝燙的筆直,嘴邊掛著既神氣又靦腆的笑。王媽媽低頭向黃哥哥喃喃的說了什麼之後,黃哥哥隨即從車內走了出來,繞向另一邊打開車門,然後只見他低頭俯下身子一把抱起新娘,在王媽媽撐著的大黑傘下,一步一步的往巷子裡的黃家走去,現場響起一陣掌聲和歡呼,淹沒了絲絲的雨聲,幸福浪漫的感動,隨著新郎腳步濺起的水花,一路激盪著。新娘嬌羞的低著頭,雙手輕輕的摟著黃哥哥。好美的畫面啊!原來下雨天的婚禮,竟是這麼的浪漫!

  陽光露出臉的時候,大夥兒正三五成群的要往餐廳去。喜宴就設在附近不遠的地方,「蕭太太,你看見我們老王沒有?」王媽媽今天特別忙碌,也特別美麗,她的法拉頭往後梳起,結了個髮髻,身上是粉紅的套裝,連鞋子都是粉紅色的,整個人顯得喜氣洋洋的。「這個人到底在搞些什麼,一早騎了車出去就不曉得回來了!」她是今天的「媒人婆」,現在,她顯得有點不耐煩的到處找著王伯伯。

  那邊,大頭媽媽用高八度的嗓門說:「妳先去吧,還有事要忙呢!等妳們老王回來了,我會叫他趕過去的。」「那好!我先過去了!玲惠!弟弟帶好,跟大姊姊一起走喔!」說完,她雙手拎起大包小包的東西,匆忙的走向前去,。

  就在這時候,遠遠的我看見林智楊身旁跟了兩名穿制服的警員,迎面走向王媽媽 ,一會兒,林智揚跑過來從我身邊帶走玲惠、志祥兩姐弟。在巷口王媽媽丟下手上的東西,牽起孩子,和兩名警員一起消失在我的視線裡。突然,有種不祥的感覺,閃電似的劃過我的心中。在我心中,那場喜宴很無辜的,就這樣的被蒙上一層陰影。

  不祥的感覺應驗了,王伯伯死了!就在大夥兒沈浸在婚禮的喜氣裡,感受著無限浪漫的那場雨中。

  我想起他騎著腳踏車的背影,想像他努力踩著踏板奔馳在那場霏霏細雨中,到底是雨?還是陰鬱的心情?模糊了他的視線。有人看見當計程車衝過去的一剎那,王伯伯閃也沒閃的就迎面給撞上了。

  王伯伯閤上眼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麼?是一雙年幼的兒女?是對王媽媽的愛?還是恨?或者,根本來不及想什麼,就一個人孤單單的走了。而那一天,是多麼熱鬧滾滾的日子啊!

  開始有聲音說著:她眼角淌下的淚是虛假的,為了往後的自由她不知有多如意呢 !可是,我始終不這麼以為,也許王伯伯的死的確給了她一個得到愛情的可能,然而我想,這與她的哀傷是兩回事。那段日子,看著髮上戴著小白花,素淨著臉,不再高聲談笑的她,心裡對她有著說不出的同情。

  在王伯伯死去後的那個冬年,我們搬離開這兒了。那年我剛滿二十。

  在這熟悉的屋裡,擺著一盆姿態優雅,飄著淡淡香氣的的蘭花,我小心的問:「王媽媽,這蘭花是妳親手養的?」她轉過臉來看了一眼,說:「是啊!這是妳王伯伯最愛的花,觀音素心。」觀音素心,多麼美的名字啊!

  我想起當年章嬸嬸曾跑到這巷子裡,發瘋似的隔著圍牆向她嘶吼:「會死我也不簽字離婚!我有的是時間跟你們耗下去!要痛苦大家一起來吧!」隔了十多年了,眼前的王媽媽得到幸福了嗎?我真的無法從她一慣熱情的臉上分辨出來,然而不論她是否幸福,我確信的是 :在她心中的某個角落仍留著王伯伯的位子。儘管在這王伯伯留下的屋子裡,到處擺著的是她倚著頭髮半白的章叔叔,面露燦爛笑容的照片。

  離開王家的大門,我和妹走回那有著最多依戀的一道牆,它曾經守住我們的童年 ,我們的成長,我們的喜怒哀樂⋯⋯拿起背在身上的相機,我和妹妹各自留下一張張 ,人、事、物皆非的照片。

  原只是姊妹倆心血來潮的探訪舊地,卻喚醒了那被歲月層層冰封的記憶。回頭留戀的張望著,這兒,有幾戶人家,就有著幾道圍牆。雖然牆早已不是原來陪著我們長大的紅磚牆,可是,又有什麼分別呢?就連自己也不是從前的自己了!不是嗎?

  臨走,趁著天色還亮著,我調好焦距,對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長巷,和著鮮明的記憶,輕輕的按下了快門。 ( 本文完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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